黎木將從緘默礦石里收集來的思維碎片的內容,整合修飾后,講述了出來。
里面或多或少摻雜著一些他的想象和補充,但他在感受思維碎片時的感覺,是真實無比,沒有任何虛假的。
這座靈魂茶室的時間,變得很緩很慢。
他跟它,就像是久經離別,再次重逢的老友。它聽著他回憶起過往的事情。
幾番言語是說不盡它一生的全部與所有。但黎木也的確懷以對舊日世界的真摯向往。所以,這是發自靈魂深處,最真摯的言語。
“這就是我所知道的,你的一生……”
它低著頭顱,盤曲的黑色尖角黯淡了幾分,又迅速帶上光彩。它語氣有些顫抖,
“那聽上去真是多姿多彩啊。”
“嗯。的確。我很敬仰你對生命的熱忱。”
這是實話。唯有真正感受過那些思維碎片,才能知道,面前的它,選擇了“世界路線”,到底經歷了多少艱辛。不像絕大多數生命選擇的“神靈路線”,有明確的方向,有無數前者踏過的足印指引。“世界路線”,晦澀而艱難,被未知的迷霧所籠罩著。
它抬起頭頭顱,迷茫的眼中,逐漸染上至高生命般的驕傲與威嚴,
“我似乎想起了一些事。”
黎木驚喜地問,
“你記起了你的過去嗎?”
它的眼神,變得越來越復雜。所擁有的氣質也越來越玄妙,像是有什么開關被忽然打開了。
黎木咽了咽口水,期待又緊張。
恍然間,黎木失去了所有的感官。時間凝滯片刻后,他好似去到了一片絕對虛無的世界里。隨后,他聽到它的聲音,
“你想知道什么是‘世界路線’嗎?我能感受到,你的靈魂對那十分渴望。”
“我能知道嗎?”
它說,
“這是我的回禮。”
話音落下。虛無的世界里,黎木忽然看到一個光點。
那個光點,似乎孕育著什么了不起的未來。他失去了對時間的概念,也失去了對其他事情的想象,眼前唯有這個光點……他一切的認知,都與這片空間相容。或者說,他就是這片空間。那個光點,就在他的靈魂里,閃爍……
從閃爍,到某個瞬間,忽然的爆發。
浩瀚蒼莽,無垠無限。
一個世界誕生了。
黎木便是這個世界的造物主。他以至高的神性,照料著這個世界。
“讓世界誕生吧……”
于是,激射的群星,搖曳的宇宙之光,廣布一切角落的射線,在大爆炸中誕生。
“讓生命誕生吧……”
世界的偉力開始雕琢群星。層疊的大氣、繁茂的地質……江海湖河、山巒峰峽、花草樹木、魚蝦蟹蟲、飛禽走獸……廣袤的海洋,孕育原始的生命,地質活動催生進化的搖籃。生命從海洋走上陸地,從陸地飛往天空。它們向大自然汲取進化的養分,它們感受雷霆的威嚴、狂風驟雨的喧囂、火山地震的崩摧……
在這座世界里,生命是偉大,也是渺小的。
卻某一刻,世界化作繽紛的碎片,在混沌中沉寂、消散。
黎木猛然驚醒過來。屬于他的認知,重歸他的意識。他逐漸明白,那不是他的世界,他只是以“世界的主人”這一身份,感受了世界的誕生。但不屬于他的世界,終歸在他的認識里迎來崩塌與毀滅。
明明只過去了短暫的幾分鐘,卻讓他有了億萬年般的歲月喟嘆。
他悵然地向面前的動物看去,
“那便是你的‘世界’嗎?”
它說,
“我是舊日里的一只‘犿獏’。那是舊日所贈予我的寶藏。只是,我沒能守住這份寶藏。”
黎木問,
“我在外面,看到了你的尸體。這里的,是你的靈魂嗎?”
犿獏說,
“我甚至已經無法分清楚,坐在你面前的我,是否是我的靈魂了。我不知道我是如何來到這里的。如果你沒有出現,我更無法知道我是誰,我的過去。你讓我重新記起了過去。感謝你的到來。”
它低下高傲的頭顱。
黎木十分誠實地說,
“其實,我也什么都沒做。來這里,只是為了帶走我伙伴的靈魂。而之所以,想要為你講述你的過去。是因為,我感覺你很孤獨。那種生命的悵然與憂傷,令我想起了舊日崩塌之時的嘆息。”
犿獏眼中翻涌起無盡的情感。它激動地問,
“舊日崩塌之時的嘆息……你聽過嗎?”
“聽過。”黎木不知道它為何如此激動。
犿獏渾身都顫抖起來。它好似要燃燒一般,
“請,讓我感受一次。”
黎木看著它的眼睛。他很難以理解此刻它眼中的渴求到底灼烈沸騰到了什么程度。這讓他不禁想起,每次對娜塔莎提起舊日世界時,娜塔莎那與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“純粹的開心”。
“你,真的很懷念舊日啊。”
犿獏說,
“那是我的故鄉。是我再也回不去的故鄉。”
“但舊日崩塌,不應該傷感與不愿再提及的嗎?為何你,那么想要感受那份嘆息?”
犿獏好像笑了,
“因為我知道舊日真的崩塌了。我無法去幻想它還存在。所以,只有崩塌之時的嘆息,才能讓我感受到真實的舊日。”
黎木深深地吸了口氣,
“回不起的故鄉,的確很讓人懷念啊。請您稍等。”
他為自己裝載上精神內容物幻海思潮。
“舊日崩塌之時的嘆息”,是這份精神內容物的負面反饋。是每一次進入舊日世界,都阻礙著他的負擔。他很多次想要找個辦法把這份嘆息給永遠抹去。他從未想過,他所嫌棄的這份“嘆息”,是有些人,無法觸及的珍貴寶藏。
黎木裝載好幻海思潮后,笑著問,
“要感受一下我的靈魂嗎?”
犿獏此時,真的像是孤獨,將迎來終點的老人。它看著黎木,就像看到了自己這一生最珍貴的寶物。它顫抖地伸出前爪,尖銳鋒利的爪尖,輕輕觸碰著黎木的眉心。
只是觸碰的瞬間,它那張斑駁蒼老的臉上,便不受控制地流下了眼淚。
“舊日啊……真正的舊日啊……”
對犿獏來說,即便只能感受到舊日崩塌時的絕望嘆息,也好過在這庸碌的歲月里,沉淪不休。
靈魂的連接,在此刻是相通的。
犿獏無所保留的情感,被黎木感受到了。他二十來年的生命,無法理解這份情感的厚重。他唯一能感覺到時,眼前的它,真的很開心,也真的很難過。
此刻的黎木,有一些矛盾的小私心。他既想有朝一日,能夠徹底理解犿獏這份厚重的情感,又不愿真的經歷它所經歷過的絕望與無奈。
“真的……結束了。”
犿獏放下前爪。它的眼中布滿了落寞。
黎木說,
“抱歉。”
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抱歉什么。
犿獏笑了笑,
“被一個小屁孩同情了。看來我這一生真的很可憐啊。”
黎木連忙說,
“我不是那個意思。”
犿獏搖頭,
“我能感受到你把我當成了孤獨的老人。你想得也的確沒錯。我大概真的很孤獨。”
黎木沉默了一會兒,問,
“你為什么要囚禁那些人的靈魂呢?”
犿獏看向周圍被釘著的各種虛影,眼里充滿了愧疚,
“說出來你可能不信。雖然囚禁他們的,的確是我的力量,但并非我的自愿。很抱歉,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在這里。似乎有誰控制了我,篡奪了我的這份力量。”
黎木倒不覺得它在說謊。因為真的不像。
這么看來的話,副本里的“腦”,并不是面前的犿獏。“腦”只是掌握了犿獏那份關乎“思考”的力量。
“你無法奪回你的力量了嗎?”
犿獏搖頭,
“我的靈魂與我的肉體分離了。而我的肉體,已經死亡,‘世界路線’所演化的那座血肉世界,也早已崩塌。我無法離開這里。”
“……”
它忽然高高地抬起頭顱,眼中滿是驕傲與不可褻瀆的威嚴,
“倘若讓我只能像之前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,我一定會向試圖操控我靈魂的那些存在證明,何為舊日的榮耀。”
它的話,像大山一般沉重。以至于黎木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。
它站了起來,輕聲對黎木說,
“感謝你的到來。你拯救了我的靈魂。很抱歉,我只能贈予你我在‘世界路線’上前進的收獲。然而,在最后,我還需要拜托你一件事。”
“請說。”
它取出一根干枯的樹枝,遞給黎木,
“這根樹枝名為‘銜夢’,是我的老師贈予我的成人禮。我不愿它隨我一起在這里毀滅。倘若你有一天能見到我的老師,就還給它吧。”
“您的老師……是那只帶你學習的鳥嗎?”
“是的。”
“等等——”黎木忽然反應過來,“您剛才說了‘毀滅’?”
犿獏笑著說,
“與其沉淪渾噩,不如縱情毀滅。”
黎木忽然感受到極其強烈的排斥。犿獏在驅逐他。
他不知道該如何去稱呼它,便喊道,
“只能毀滅嗎!”
犿獏回答,
“是解脫啊。”
話音落定。黎木的靈魂,徹底被驅逐了出去。
黃沙之中,娜塔莎的面前,他猛然醒來。在他的腦海中,靜靜漂浮著一根干枯的樹枝。
娜塔莎的聲音響起,
“老板,你看上去很難過,是沒有把從靈小姐帶回來嗎?”
黎木搖頭,
“帶回來了。大家都回來了。”
犿獏釋放了所有被囚禁在那片精神空間里的靈魂。它們有的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身體了,便消解在虛無之中,有的隨著血肉的指引,“物歸原主”。
“娜塔莎,我們回去吧。”黎木說。
娜塔莎有些疑惑。不知為何,她感覺老板看自己的目光,似乎變得溫柔了一些。
發生……什么事了呢?
不過,只要老板開心就好。
娜塔莎抱著從靈返回安全屋。
黎木則是在稍微的停頓后,帶上了犿獏的尸體。
……
在復雜晦澀,難以理解的某個地方,密密麻麻,放著非常多的透明的水缸。
每一個水缸里都裝滿了未知的溶液,都浸泡著一個大腦。
在其中一個水缸中,浸泡著從形狀上看,像是某種動物的大腦。
某一刻,這個大腦忽然開始融化,
就像寒冰遇到驕陽。
冰冷的無限播報聲,響徹這個地方,
【“腦-2033”發生異常,請維護者立即前往處理】
【“腦-2033”死亡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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